沈御枢知道出于某种原因，尊九敏很忌讳在官方面前暴露他尊国二殿下的身份。 但当那艘疑似乘载了菌母的飞船从空中坠落，尊九敏毫不犹豫地联络了湛海星空管局，并强势介入了当局的应敌策略——他要求当局立刻疏散所有乘客，只允许A级以上的灵性师在航运站外围待命，而他本人将在航运站内与菌母周旋。 是的，周旋。 尊九敏很清楚，如果这个菌母真的与当年的红顶山事件有关，那么最好的方案就是他将菌母引出去，将它交给外围的异体师们联合灭杀。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这个声音一直在诱惑他，在同情他，在指责他。 轻声细语。疾言厉色。 【如果这个菌母真的与当年的红顶山事件有关】 那声音说。 【你唯一该做的】 【就是亲手了结它】 ……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在他一脚踏出待机厅前把他揪了回来。 “错了！——你眼睛怎么了？”沈御枢一手抓着他，一手扬起来，在他眼前招了招。 “……”尊九敏迟钝地低头看她，“……我看得很清楚。” 沈御枢瞧着他首次变成虫瞳的瞳仁，皱起眉：“……那你重复一遍我们制定的策略。” 仿佛被蒸汽笼罩的大脑，嗡嗡地回荡着她的要求，尊九敏眯起眼，很慢地说：“我来牵制菌母，你在不暴露身份和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削弱它。” 沈御枢听他复述得不错，心里稍安，松开他，提醒：“对，所以你的任务是待在这里，放异体，不是傻跑进菌巢里。” 她瞟向候机厅外的起飞场。外面风雪交加，但这也无法阻止菌群扩张，那里已经变成了生化危机现场。霉绿与痰黄的菌群蠕动膨胀，那架失事的飞船大半个船体都被菌群吞没，显然飞船里的乘客已经没救了。 沈御枢低头看了看手机：从飞机坠地开始，代表着定位器的红点一寸也没有动过。 她将手机收回衣袋里。“那我进去了。你放异体……黑二？” 她扶住倒下的男人。 他晕得悄无声息，身体滚烫，嘴唇苍白，连额顶触角都死掉似的软下来。 沈御枢深吸口气，快速检查了一下，没在他身上发现菌斑，瞳仁也是正常的。 她叫了他好几声，他的睫毛终于颤了颤，人好像恢复了些意识，但眼睛仍是紧闭着。而原本笼罩在他们身上的，代表他灵性的灰色光斑，早在他晕倒的时候就消失了。 “……”沈御枢扭头望了望数米外的菌巢。按照本心，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扛上尊九敏去最近的医院。 如果尊九敏还有意识的话，他一定会将消灭异种菌作为任务最高级。 不过他反正都晕了。她又没有异体掩护，就这么逃走了也正常。再说外面还有十几个A级灵性师嘛。 于是银发的虫后心安理得地抱起她的雄虫，就准备撤离战场。 可是她绝佳的听力却让她听到了他的呓语—— “……保护……” ……这傻子。 真是一点没遗传到她的果断潇洒。沈御枢一面想，一面无可奈何地找了张靠椅，把这个梦里都在操心的可怜孩子放进去。 她低头看他，凹陷的锁骨，暗青色的眼圈，紧蹙的眉，滚烫的额头。
> 【不能再放任他了】 【连幼虫都比他懂得爱惜自己】 她伸手将他汗湿的额发捋开。 “等这里收拾完了，你就跟我走。” 橙绿色的灵性辉光跃动闪烁。 留下一部分灵性护卫昏睡中的青年，沈御枢转身走出了候机厅。 扑面而来的暴风雪瞬间就将她指腹上的汗冻成了冰。她打个冷战，正要把体温调低以适应恶劣气候，却顿住了。 从候机厅到露天起飞场的这段路，成了菌的草原。她已经踏进菌群了。 她踢掉鞋子，调高了足部的体温，每踏一步，就在菌群里灼烧出一个脚印。 雪花落在她的足背，蒸发成白雾。 菌的孢子随着每次吸气侵入她的呼吸道。 她一面前进，一面向天空打量。天空里有无人机，但菌群正在以指数级增长，无人机总是稍一停顿盘旋，就被突然膨胀菌群暴起吞噬。 当她行至失事飞船的舱门前，天空里再无一架无人机。菌群开始像巨浪般堆叠推进，拍打冲击，企图突破灵性师们联合建立的灵性墙。 沈御枢摘掉她的披风，挂在尚算完整的飞船头部舷窗上。 身上其余衣物嗤的一声燃烧起来，而她就在跳跃的火光中，一脚踢开挂满菌丝的舱门，大步踏进。 飞船内部竟然比外头更冷。世界仿佛跌入了没有恒星的绝寒太空。 提高体温后，喉咙和肺部里的痛痒终于消退了。 情况比预想的麻烦。沈御枢揉着喉咙想，得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之前她和尊九敏都忽略了，虽然她能控制体温，但无法在抵御菌袭的同时抵挡严寒，只能二选一。现在她对严寒的抵抗力降到了史无前例的低。冷空气像尖刀一样刺入她的肺腑。 她收紧了脊翼，尽力让四肢保持灵活性。 忽然挂在飞船外的披风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沈御枢眉毛一跳。这个提示音与其他的都不同，是之前她和孤儿院的孩子玩间谍游戏，风信子特意给她手机调的作弊提示音。 这提示音的含义是：救救我！ 足尖已经转向舱门，但是船舱深处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原虫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虫族，它们听从虫后的指挥，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怪物……” 银发虫后的脚步顿住了。 那幽幽的声音继续：“但只要砍掉怪物的脑袋，它们就会变回一盘无头的蛆虫……” “我愿意去刺杀虫后尼古拉特莉……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沈御枢悄然地接近了那背对着她喃喃自语的身影。 她扬起翅膀，在空中抻成一个锋利的弧度，利落地削了出去！ 喃喃的声音戛然而止。菌母的脑袋连着肩膀一起飞了出去。 沈御枢挥掉翅膀上的菌丝，看着分成两块正在膨胀的菌母，感叹：“我看你比原虫还像怪物。”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功夫，两块菌母已经分别长成了新个体，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躯体，眼神如死，面向沈御枢。 啪！两个菌母的背后都伸展出骨翼，新生的骨翼往下滴着灰绿的黏腻液体。 沈御枢心里“哦豁”一声，接着她果然就看
到那两个菌母拍打着羽翼向她冲刺过来，然后——被她轻易地就一翅膀拍到地上了。 “这种狭小的地方翅膀没什么用。”除非能像她的翅膀造型多变，可软可硬，兼做刀刃，以及…… 高达三百度摄氏度的翅膀压在菌母们背脊上，立刻就让它们皮肉炭化。 这样就不会分化成多个菌母了…… 菌母们激烈挣扎，沈御枢一翅膀镇压一个，正琢磨“这样烧也太慢了，要不引爆飞船看能不能把它炸飞灰”，忽然在其中一个菌母的后脖颈上看到了她亲手贴上的定位器。 …… 在孤儿院里，小A说，她想回家。 当然了，哪个旅人不想回到自己的家呢。 沈御枢顿了一下，稍稍松开翅膀，垂目问：“小A？” 和预料的一样，这个名字没有引起菌母们任何回应。 沈御枢发现她还是有点失望的。 她撇撇嘴，喊下个名字：“尊塔塔。” ！ 菌母们像是被丢进了油锅，剧烈弹跳，竟然挣开了沈御枢的束缚。 沈御枢再次竖起翅膀，可菌母们并没看她，面如死人一般，驱动身体，双双从她身边掠过。 随着菌母们的移动，飞船里的大大小小的菌包纷纷颤动，菌丝被撕开，里面竟然钻出了一个个理应死硬的乘客。 他们全都和菌母一样，面色如死。但他们没有菌母动作灵活，只能拖着身体，一下一下地朝舱门外移动。 可这一来，却恰好将船舱堵了个水泄不通，堵住了沈御枢的去路。 舱身里开始回荡起这些菌化者的低声呓语，各种嗓音，各种语言的—— “塔特拉干安……” “奇卡奇卡……” “古亚麻……” “%#@@%#@……” “回家……” “回家……” “回家……” 砰！ 飞船最薄弱的地方被沈御枢从里面踢出了一个凸形，接着又是连着几下暴力连踢，终于将那一块整个踢飞出去。 冷空气扑进来，她跳下船舱，一落地先踉跄了一下——极寒还是削弱了她的体能，她的右足骨在和飞船的对抗中崩断了。 刚才就该直接削飞那些菌化者，然后走正常通道出来啊！ 来不及感慨自己被笨蛋黑二传染了，她先抬头张望，想拦下菌母，却看到那个应该躺在长椅里休养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候机厅，衣衫单薄地站到了菌群里。 站在了那两个菌母的身前。 沈御枢全身汗毛倒竖，就见尊九敏拧开一粒胶囊，扬起手，正面抛向菌母们。 哗啦！ 从胶囊里滚出来的水将菌母们浇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