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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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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家卖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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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了,昼夜的温度都开始节节攀升,路边杨树上的叶子越来越绿了,田野里的麦子越长越高了,桂卿和寻柳的感情也逐步发展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热恋中的人到了这一步的重要标志就是,开始非常随意地用比较严肃的口气来讨论房子问题怎么解决。 关于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的态度非常明确,同时也非常坚决,那就是必须在城里买房子,毫无商量的余地。 来势汹汹的非典固然可怕,但是那种致命的疾病毕竟还没传播到青云县,而婚房的问题则必须马上解决,否则的话这场婚事可能真的就要泡汤。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温尔文雅、天真善良、爱说爱笑的她居然会在房子问题上表现得如此强硬和不可理喻,这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程度和范围。 他有时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看走了眼,或者干脆说是瞎了熊眼,从而被一种温情脉脉、柔情似水、真假难辨的表象给蒙蔽和欺骗了。 果然是娶媳妇不如谈恋爱,喝酒不如?菜。 家里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拆了老房子重新盖的那个新房子,寻柳坚决不同意婚后住在那里,尽管那座房子倾注了道武一家人极大的心血,当然也包括桂卿的心血在内,甚至在那里边都能找到他的灵魂,鲜活而不屈的灵魂。 此前他也曾试探性地和她说过,能不能把家里才盖好的几乎还没晒干的新房子卖了,然后再添点钱在村子东边的“官庄”买块宅基地,盖个类似小别墅一样的房子,因为现在是他小姑夫在台上,这个事情应该比较好办点。 当然,充其量他也只是这样一厢情愿地想想,对于此事究竟能不能实现,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还有,能到“官庄”那边去盖套房子,在当时来讲那几乎就是他所能想到和达到的最高理想了。 结果呢,他刚一提到此事,便被她无情地给否定和鄙视了。 那天,因为天气不冷不热,所以时光正好,特别适合热恋中的情侣腻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谈情说爱,他和她像往常一样约到梅花山公园见面。 当两人不可避免地聊了一阵房子的事情之后,身穿一件翠绿色印有非常简洁的白花图案T恤衫的她忍不住提醒道: “你以为我仅仅是因为恁在老家翻盖的房子进出不方便才想到要去城里买房的吗?” “其实不对,这事既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复杂,我纯粹是因为讨厌住在农村,所以才提出必须要到城里买房的,你明白吗?” “噢,你觉得你在村子东边比较宽敞的地方盖套房子,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些我就愿意了?”她又莫名其妙地自问自答起来,意图通过这种比较刺耳和醒目的方式让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思。 “其实你想错了,你别说盖和周围邻居一样的房子了,你就是在那边盖套外国的小洋楼我也不愿意!” 这话就有点太生硬了,他听着很不舒服。 “再说了,”她又开口道,后边的意思显然更重要一些,“就恁小姑夫那个人,虽然我对他了解不深,也不好妄加评论,但是我光凭自己的感觉就能料到,你想从那里占点便宜或者沾点光,那纯粹就是白日做梦,标准的发癔症,其实你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那叫你说怎么办呢?”他颇感生气地问道,同时感觉她身上那件T恤衫上的图案设计得特别没品位,显得极其恶俗、无聊、低级,但是他并不打算指出这一点,因为他这样想毕竟这太主观,也太牵强了。 不过让他略感

欣慰的是,她对他小姑夫的评价还是比较客观和中肯的。 “至于到底怎么办,那是恁家的事,我作为一个标准的外人,我不管那些,”她自以为非常有魅力地说道,还以为这样说话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促进他进一步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想法,“反正就是一条,必须在城里买房子,不然的话,一切都免谈。” “另外,我可不是和你说着玩的。”她又来了一句。 “你要说在村子里边住不太好的话,”他心情压抑地说道,还是想着尽量地挽回一下难以挽回的局面,因为他毕竟有些不服气,更因为他依然不甘心,或许也因为他还是非常喜欢她的,“多少我还能理解点,毕竟进出也确实不是多方便,这是实际情况。” “但是你说在村子东边住,和谁都不牵扯也不行,这我就很难理解了。你也知道,那个地方后边有山,前边有水,这叫前有照,后有靠,住着多清净呀,风水多好呀。” “那里总共就那么十来户人家,而且住的还都是俺庄上有钱的主,说是个小型的世外桃源一点也不夸张——” “行了,我现在也不和你争执这个事了,”她故意甩脸道,当然也不是真生气的意思,就是要再次表明一下立场和态度而已,省得他听不进心里去,“总之一句话,不行就是不行。还有,你自己闷头在这里净充脸大的,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自以为凭着恁小姑夫现在在台上这一条,你就能顺顺当当地买到宅基地,就能盖上房子,可是你知道恁小姑夫是怎么想的吗?” “你就没仔细地看看他的那个样子,他多是办事的人。” “你居然还在这里做你的迷梦呢,我觉得真是可笑得很!” “可是,那毕竟是俺亲姑夫呀。”他看了一眼她下身穿的那条黑色的长裤,脸上有些发烫地说道,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得这么说,不然的话就是代表自己彻底认输了。 此时,他是连一点情感和肌体方面的欲望都没有了,尽管今天她看起来很是性感,凸凸凹凹、摇摇扭扭、飘杨摆柳的,真是充满了原始的诱惑力,即他平日里最钟情和留恋的那种致命诱惑力。 “我说句话你别烦啊,”她冷笑了一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道,映衬得整个小脸都跟着变白了,以掩盖刚才怦然而出的红晕,“恁小姑夫要是不在台上的话,说不定恁家还能买到宅基地,正因为是他现在在台上,所以恁家就更买不到了,你明白吗?” “嗯,你说的意思我懂了,”他点头回道,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遂觉得她考虑问题确实有点不同凡响,并不是他平时以为的那样傻里傻气的,“明明这里边没有什么人情,他还会觉得自己送了俺家多大的人情一样,或者说他会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这就好比熟人之间做交易一样,卖的人觉得卖亏了,买的人觉得买亏了,双方的心里都不平衡,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然后呢,他早晚会把这个人情再想方设法给找回去的,他可不是那种能吃亏的人。” “对了,就是这么回事,”她得意地微笑道,一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样子,尽管她的腰身很苗条,胸脯也不是太鼓,似乎也容不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你总算脑子好用点了。” “你想啊,他是干嘛吃的?” “他玩的是钱,他弄的是权,他眼里看的是利,他和恁家捣鼓这些事能有他什么巧赚?” “恁家是会给他送钱,还是会给他送东西?” “所以说,指望着你或者是恁爹,根本就弄不成这个事的,你就醒醒吧。”

; “咱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勉强弄成了,那恁家以后也有还不完的人情,就像背了很多债一样,那个滋味恐怕也不好受。” 他仔细看着她那个若红若白的稍显清瘦和稚嫩小脸蛋,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确实不像从前他以为的那样没有什么头脑,而是对某些事情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惊人的洞察力,只是她平时不愿意轻易地表现出来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也逐步感受到了他小姑夫田福安对他们一家人态度上的某种微妙变化,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直视和承认罢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小姑夫身上这种变化属于彻头彻尾的“人一变阔就变脸”,是他绝对难以认可和接受的,也是他极为鄙视和厌恶的一种行为,所以他在无形当中就选择了去主动忽视小姑夫的这种变化。 现在,她一针见血地给他指出了这一点,使他有充足的理由和动力去丢掉那种不切实际的幼稚可笑的幻想,这让他很快就体验到了一种非常罕见的轻松和愉悦。 由是,他更加钦佩和喜欢她了,并且更加坚定了要和她在一起过下去的决心和信心,尽管房子的问题依然使他苦恼和怨恨,并且气愤不已。谁爱谁多一点或者少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的大方向要一致,大目标要相同。 婚姻的本质不就是给自己找个肢体和精神伴侣,相约相扶一起往前走吗? 如此而已,别无其他,即使有其他,那也是无关痛痒的点缀和插花罢了。 “那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家里的新房子卖了,再凑点钱交上首付,在街里贷款买套房子?”桂卿口服心不服地盯着寻柳那双已然重新变得清澈而温热的眼睛有些气愤地说道,心里恨不能立即上前把她推倒在地使劲收拾一番,尽管刚才他还是那么佩服和喜欢她,可见爱和恨是不能顺从人意相互抵消的。 说完这个气话,他又想着她的哥哥和嫂子住在城里,她的大部分已经结婚的同事也住城里这个事实,便在生气之余又有些理解和同情她的感受了,毕竟人都是很容易受身边的人和事影响的。 于是,他就把自己那张稍显不近人情的脸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以迎合她的心理期待,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换成别人还真不一定能像他这样沉得住气。 毕竟,他还是爱她的,甚至有点深深地爱着她,这一点让他感到非常无奈和窘迫。 他也明白,人越是爱什么就越是拿什么没办法,什么也就越是会成为人的一种沉重负担,尽管到最后很可能一切都毫无趣味可言,剩下的不是难以消除的遗憾,便是经久不息的怠倦。 “至于你怎么卖房,怎么买房,具体怎么倒腾,那是恁家里的事,我就不参与那么多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怎么好就怎么弄吧。”她还是略显得意和疲倦地说道,因为这回她终于胜利了,同时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虚假的同情、善意的嘲弄和绝对爱莫能助的意思。 “她真以为她胜利了,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他非常不以为然而又故作轻松地想道,然后便更加讨厌她身上那件一直令他感觉恶心和乏味的T恤衫了,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任何穿绿色上衣的女人了,哪怕她再漂亮再迷人也不行,“却从未认真地考虑过或者尊重过我的真实感受和想法,女人啊女人,多么的自以为是而又愚不可及啊,多么的自视甚高而又盲目无知啊,总是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精致地蜗居,全心全意地当着自己的小公主,置外界的风雨雷霆于不顾……” 这次看似轻松随意实则沉重压抑的双边会谈结束之后没多久,他便把她的意思告诉自己的父母了。 那天

,道武和春英两口子正在堂屋里吃饭,他们听到先吃完饭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电视的大儿子的话之后,沉默了很久都没出声。 他们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头一阵子费尽心血刚刚盖好没多久的新房,未来的儿媳妇竟然看不上眼,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他们以前想当然地以为寻柳家里也是农村的,她的学历又不太高,工作也一般化,她应该会接受在农村结婚过日子的情况,结果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原来计划的不是多么如意的大算盘竟然打错了。 接下来,两口子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味同嚼蜡了,仿佛他们吃的不是往常那种香喷喷的饭食,而是猪食或者狗食,甚至是驴和兔子吃的草料,他们过的日子简直连家里的牲口都不如。 最后,经过接近一夜的紧急磋商,在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唾沫星子,熬掉了多少脑细胞,又互相埋怨了多少次之后,老两口终于就卖房子一事达成了初步的一致意见,那就是忍痛卖掉家里才盖的新房子,帮大儿子贷款去城里买套商品房。 尽管卖家里这套房子比割他们的肉、挖他们的心、砍他们的手还让他们感到难受,可是为了大儿子的婚姻幸福他们还是得这么做,他们不想因为自己的顽固和迂腐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要是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抱憾终身的。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后而对不起后更是大中之大,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以后当老的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也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上一辈人。 “卖房子也行,”春英第二天一早吃饭的时候,抽空稳住口气板着脸对大儿子如实说道,“我和恁达都同意,可是有一件事你得给她说清楚,俗话说肉烂在锅里,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房子无论贵贱得先让咱家里的人来买,咱家里的人都不要了,才能往外卖。” “这是什么意思?”桂卿听到母亲的话之后不禁有些茫然了,尽管他多少也知道点农村卖房子的老规矩,但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他觉得自己想的还是很在理的。 “咱既然要卖房子,肯定是谁出钱多就卖给谁啊,怎么还得先让家里的人买呢?” “再说了,咱家里谁买?”他觉得刚才的话不够分量,于是又加了几句,“就是近支的那些本家想买,那也得看谁出的价钱多才能给谁吧?这个事恐怕也不能光看远近吧?” “咱那么好的房子,卖给别人我心疼得慌。”春英没好气地回道,似乎对大儿子的愚钝感到特别恼火。 此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对此,她竟然有些怀疑了,而不觉得是自己的话没道理,或者说得不清楚。农村好多妇女都是这种惯常的思维方式,她当然也不例外,尽管她可能觉得自己的言行和别的妇女不太一样,略微有点高于她们。 “卖给别人我心里也疼得慌,”桂卿有些生气地说道,心里也是烦得很,但是又担心表达不清楚会引起更大的误会,所以也不敢表现得过于造次,“因为我也不舍得卖呀,不过要是不卖的话,咱上哪去弄钱上街里买房子呀?” “再说了,就算是把这个房子卖了,也不一定够交首付的,我这边还正愁着呢,也不知道街里的房子都是什么价格,最后能不能买得起。” “要是卖完家里的,又买不起街里的,最后晾在半空中,弄得两蛋不搁的,那可就难受了,进不能进,退没地方退……” “要不这样吧,”春英很罕见地冷着个脸安排道,一副不容置疑且大局已定的样子,仿佛她就是

旧社会里至高无上的老家长了,整个家里谁也不能挑战她的权威和尊严,“让恁达先给恁姐和恁弟弟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要不要,尽量先让他们买,等他们都说不买了,然后再去问问恁三叔、恁小姑夫这些人,还有恁大娘那边也得问问,等他们也都说不买了,再去问问咱本家近的那几户——” “俺娘,”桂卿顾虑重重而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像条案板上待杀的鱼一样几乎是在做着徒劳的挣扎,“问问俺三叔、俺小姑夫这些人,还有俺大娘那边要不要,这个行,我觉得也是个理,毕竟一拃没有四指近,但是你说本家户族的也都去问问,我觉得根本就没那个必要,他们要是嫌咱卖得贵,不认那个价钱,最后不是得闹矛盾吗?” “咱也就是问问,尽到那个礼节就行了,他们嫌贵不买那是另一回事,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春英仍然肉肉地说道,完全不像是母亲对儿子说话的劲头,好像因为这个事在生儿子的气,嫌他堂堂一个大学生都不会找个媳妇,睁着眼睛净选那样的货。 “那要这样也行,”桂卿看着母亲难受而又有些恼火的样子,便改变了口气道,不再坚持一定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就让俺达先给俺姐还有俺弟弟打个电话问问,先听听他们的意思,看看他们愿意买还是不愿意买,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好办法没有……” “反正我还是觉得问本家户族这个事吧,确实有点问题,闹不好得会得罪人的,所以不如不吱声的好。”他说着说着还是又把这句话给送出口了,到底还是年轻,遇事沉不住气。 “他们肯定愿意买,这么好的房子,多少年了,咱一家人一直住得都很顺当,他们怎么可能不愿意买呢?”春英说这话真有些自欺欺人和虚张声势的意味,给孩子一种表里不一的感觉,况且和大儿子刚才的话也不怎么搭边,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是不买也得让他们想想法,他们总不能眼看着咱家里为这个事犯难为吧?” 听到这里,桂卿恨不能把头插到□□里去,他觉得自己简直太无能了、太无耻、太不可救药了,害得姐姐和弟弟又要不得安生了。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真是的,他头一回做人就碰到这种要命的难题。 在给女儿桂芹和二儿子桂明打电话的时候,都是道武先打通电话,然后再由春英来说明情况,虽然两人分工比较也明确,不过那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确实显得有些可笑。 桂芹和桂明在听到家里准备把前不久才盖好的新房子卖掉,好让桂卿上县城贷款买商品房以便能娶媳妇这个事之后,都是先没怎么表态,说要考虑一下再定,或者他们抽空回家里一趟,大家坐下来再商量商量,让家里先不要急。 桂芹还提议说,可以先放出风去,看看村里到底有愿意买的吗,如果有人打算买的话又能出到什么价钱,以便她心理好有数,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她就是心眼子多,不过都是好的心眼子,家里人也都喜欢她这一点。 按照春英的意思,也是依照桂芹的意见,道武先后到桂卿的大娘刘月娥家、三叔道全家、小姑夫田福安家,简单地说了说眼下的情况,然后就问问他们买不买这个新房子。 刘月娥家那边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和想法的,道武在去之前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走这一趟无非就是再一次看望一下老嫂子而已。 道全也是如此,他虽然认为这么好的房子现在就要卖掉确实有些可惜,但是为了侄子能顺当地娶上媳妇,他觉得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当然,他和桂卿的大娘刘月娥一样,也不打算把这个房子买过来。田福安刚当上村里的

人头不久,他现在正红得发紫,火得冒烟,运气好得一塌糊涂,樱峪村里里外外的各种大事把他忙得热火朝天带冒烟的,根本就没闲功夫过问桂卿家的这等烂事,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是不会买这个房子的。 他不买倒也罢了,本来桂卿家也没指望他这个混世魔王会买,可是他又在他丈哥道武来问他时候,于百忙当中抽出极其宝贵的时间毫不吝啬地教育了一顿道武,这就颇让桂卿一家人在事后感觉很不爽了,对他的印象就更差了。 这算是什么羽人啊?哪来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呀? “俺二哥,你看你这个家怎么当的,怎么就想起来要卖新屋的呢?”那天晚上,田福安坐在堂屋的小桌子旁,将三两三的小白色陶瓷酒杯一放,咂咂嘴后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看俺二嫂闲着没事也是瞎胡闹,里外都没她能,她一个老妇女能懂什么呀?” “噢,人家张三李四王五家,多少有本事有钱的主,都能在农村娶媳妇生孩子,怎么到小卿这里就不行了呢?” “难道说搬到街里住能上天?” 上天是肯定不可能。 “俺不知道恁找的这是什么儿媳妇,”他又道,真是闲着个嘴痒痒,没事吃饱撑着了,“怎么就这么金贵,怎么就这么值钱,还非得到城里买房子不行,难道说咱农村的年轻人就真找不着好闺女了吗?你看看把你给慌慌的,就这点熊事,就和八辈子没娶过儿媳妇似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没点出息头……” “不是,他小姑夫,”道武结结巴巴地回道,“这个就是农村的,家是棠邑那边柳甸村的——” 他心里尽管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笨嘴结舌地解释着,因为他不想和眼前这个出了名的酒鬼、烂货过多纠缠,继续磨牙下去对他肯定没什么好处,他确实不想因为任何事撩拨对方。 “噢,农村的还这么摇骚啊?”田福安拖着长腔打着酒嗝,居高临下地说道,就是他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也不应该这样糟蹋呀,毕竟还不是他自己的儿媳妇,而只是他的外甥媳妇,因此他就很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了,“我还以为是城里多有钱的人家的闺女呢,哼!” “现在的小孩真是没高没低了,”他接着又嘟囔道,一点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心里没点熊数,“心里一点熊数都没有,这边还没结婚呢,那边就想着一步登天了,一步到位,一点苦日子都不能过,这样哪能行呀,是吧,俺二哥?” “我原来还想着在东边给恁划块宅子盖屋,好让小孩结婚呢,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嗯,划块宅子?”道武抬起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来看着妹夫田福安,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脑子一下子就糊涂起来了,不明白田福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孩子他小姑夫是真有这个想法要帮帮他家,还是故意说出这话来给他后悔药吃的呢? 田福安要是真有那个好意,他就得好好地感谢人家一番,然后再追问追问具体的情况,看看这个事真能成吧。 田福安要是有意说那个事后诸葛亮的话,那就显得忒没人味了,他也就没必要当真了。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八成是后者,他这也是吃亏吃出经验来了,让对方给哄怕了。 其实想想也是,自古以来他上这家伙的当还少吗? 就是再没脑子的人恐怕也该长长记性了。 “那既然人家不喜欢在农村住,咱还在这边划宅子干什么?”田福安还没等道武说完话呢便随即抢道,唯恐自己的丈哥稀里糊涂地认了真,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

/; “这也就是我,闲得没事了才多操的那个心,结果人家还嫌腥,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呀?以后我才不多管闲事呢。” “不是,俺哪知道你有这个意思啊,你事先又没说——”道武就是沉不住气,明知道对方的话是个套,还是又上了。 一条狗总是下意识地咬同一个猪尿泡,着实可悲。 “哼,什么事都等恁知道,都等恁转过想来,那黄花菜都凉了个小舅子了,”田福安又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之后,竟然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继续褒贬他丈哥道,“所以说,你和俺二嫂两人整天就是瞎能,特别是俺二嫂,你别看她整天嘴嘴的,就和多管的样,其实一到正经事就拉倒了。” 道武低头不语,心想得赶快走才行。 “噢,娶个儿媳妇还得急等着卖房子才行,你看看恁那点本事,恁还能干点什么?”田福安毫不遮掩地讽刺道,连一点亲戚味都没有,要是面子薄的人恐怕早就扭脸走路了。 “那个什么,反正这个房子恁都打算卖了,现在还跑来问我干什么?”看着道武什么像样的话也说不出了,田福安于是紧接着唱戏一般地说道,“恁既然想卖那就卖吧,我也拦不了恁,我也管不了恁。” “你反正是,别管什么事恁自己看着办吧,我反正是不买,我也不想问恁家的那些烂事,就这么着吧……” 道武本来是满怀希望地来的,结果听田福安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的闲话,虽然心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烦得要命,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些不成吃不成咽的屁话,但是又不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况且他也不是那种能翻脸、敢翻脸和随便就翻脸的人,因此只能尽快找个由头起身离开那里,省得耽误了人家大人物喝酒尽兴。 有些狗屁不如的亲戚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作用,无非就是让沾亲带故的人活得更窝囊、更憋屈、更没意思一些罢了,似乎并没别的什么用。 道武家要卖新房子的消息一经传出去,便有不少买主托人来打问了。因为当时在桂卿家新房子附近也有一家人,在早一两年前的时间里也盖了一座房子,其样式结构和桂卿家的新房子差不多,那家人也是打算往外卖的,人家要价,所以道武也就随行就市地对外一律要价。 这个价格客观来讲,对于那些真想买的人家来说还是比较靠谱的,基本上去掉建筑成本左右和宅基地的价格5千左右,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钱了,更何况如果真有人买,人家还要讲讲价钱。 其实在给出这个价格的时候,道武一家人的心理实际价位也就是3万左右,他们觉得只要不赔本就行了,因为毕竟能尽快地卖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要价再高,最后卖不出去也是个大问题。 农村人对于买卖宅基地或者房子这事看得还是比较重的,正因为事关重大,又不方便直接交涉,所以一般在操作过程中买主是不直接出面的,而是托中间人去探探情况、摸摸底,然后再给出一个价格,卖家再反馈给中间人一个价格,如此这般翻来覆去地交涉几回,才能最终谈成。一旦价格彻底谈成了,双方才在见证人的共同见证下写约成交。 因为道武家儿女双全,再加上三个子女基本上都是大学生,这就使得他家在老宅上翻盖的新房子事实上非常好卖,甚至4万也差不多能卖出去。 所有托人来商量买房事宜的人家,差不多都在等一向老实厚道的道武一锤定音地说一声“行”。 他们即使往下压价,那也只是在使用一种最基本的讲价策略而已,并不是高于要价就一定不买。 其实他

们都明白,一旦最后买卖成交了,卖家也会主动往下降点价以图个吉祥和顺利的,这都是农村的老规矩了,自然无需多言。 在这些前来托人商量价格的潜在买主当中,有一家人比较特别,那就是道武未出五服的一个本家哥,张道建。 张道建家有四个孩子,且清一色全都是带把的男孩,这曾经是一件令他颇感自豪的事情,他甚至因为自己生了四个儿子而长期在村子里觉得自己特别有面子,特别牛气,谁家都比不上他家人烟兴旺,有前途,但是最近几年他可知道男孩子多的厉害了。 现在,除了老大张超已经单独盖完房子,勉强找了个老婆结完婚了之外,剩下的三个孩子都还一如既往地打着光棍呢。 他的那三个孩子虽然早就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但却一直都找不到媳妇,而找不到媳妇的主要原因就是没有房子。 当然,这三个整天就知道憨吃愣喝的小子打光棍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们不仅都没能上出学来,而且还都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天天在村子里和游魂野鬼一样逛来逛去的,懒得皮疼肉痒痒,时不时地还干点偷鸡摸狗的腌臜事。 要是张道建两口子把他们骂急眼了,唠叨得紧了,他们弟兄三个才知道出去找几天出憨力的活干,挣点小钱回来。 不管在哪里打工,他们往往干不了三两个月就一定会闹腾着受不了那个罪,吃不了那个苦,然后又回到家里死吃滥不干了。 指着张道建一个人长年累月地出去干建筑队挣钱来清养着这三个二牛种一般的家伙,确实够费力的,没把他给累出血都是轻的。 所以呢,他这几年一直比较恼火,但是却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张道建当然很想买道武老家的新房子,因为那个房子买过来之后根本就不用再花一分钱拾掇,小孩就能在里边结婚,但是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他手头根本就没那么多钱。 他也托人给道武说了,他打算买那个房子,并让道武给他先留着,先别慌着卖给别人。 按道理来讲,如果他和别人出的价格一样,哪怕是比别人出的价稍微低一点,道武也会把房子卖给他的,因为毕竟都是本家,到底比别人近一些,可是他一开始迟迟不说价钱,后来道武追问得紧了,他就说他只认2万,多了不认,而且就是这2万他还不能一下子就给清。 这样一来的话,对于急等着用钱的道武一家人来讲,这房子理所当然地不再等他张道建了,而是在给中间人说清楚“看在本家的份上就要,直接让3千块钱,他道建要是认这个钱就买,不认就拉倒”这个情况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 就因为这个事,张道建到处说道武怎么出尔反尔,怎么说话不算数,怎么变着法子玩人,怎么不讲究,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等等,在村子里把道武糟蹋得不像样子。 对于这一切,对于桂卿早就预料到的这一切,道武两口子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好再去解释什么了。 本来为了给张道建留房子已经耽误好多时间了,结果后来这个家伙又因为低价买不成房子而满村子说道武的坏话,所以道武一家人那阵子正为这个事烦着呢。 恰在这时,桂明突然坐火车回家了,而且还带来了3万块钱。 他回来的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他要把那套新房子买下来。他在把钱交给父亲道武的同时,还捎带着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姐姐桂芹近期就会送过来一笔钱,算是帮桂卿买房子的,具体是多少钱他现在还弄不准。 就在桂明走了之后没两

天,桂芹就回老家了,而且还带回来硬邦邦的3万块钱,说是送给弟弟桂卿的,好帮着他到街里买房子娶媳妇。等桂芹开开心心地回北埠之后,道武、春英和桂卿才能稍微安下心来仔仔细细地考虑一下近期发生的一连串的大事情。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桂明买房的3万再加上桂芹及时支援的3万,有了这6万焦干的老头票子垫底,交上街里房子的首付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全家人辛辛苦苦地攒钱,挣命劳力盖的房子最后总算没流入外人之手,而且桂卿买房子的首付钱也有了,多少天以来重重地压在道武、春英和桂卿三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桂卿本人除了有一种劫后余生和痛彻心扉的强烈感觉之外,还对姐姐桂芹、弟弟桂明,特别是他的未婚妻寻柳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和看法。关于姐姐的钱是怎么来的,弟弟的钱又是怎么来的,他们拿出这么多钱之后会对他们今后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他是绝对不敢去想的,当然就更不敢去问了,反正他本能地觉得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他觉得这个问题,他终其一生都难以去面对和触及,上帝大概说过每个人都有原罪,也许这就是到目前为止他所犯下的最大原罪,一个永远都不能被饶恕和原谅的原罪,一个他永远都赎不完的原罪。 他毫无疑问地背负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微风轻送的晚上,他躺在那张用已经发白了的粉红色老旧被单子铺就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带着比较陈旧的特殊草香味的厚厚的草苫子在床架子上铺着,被他压得吱吱作响,仿佛里面有一群得了狂躁症的老鼠在乱窜。 家门口南边的田野里不时飘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麦花香,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很特别的亲切感,觉得那就是他生命里最原始的气息。 一时间,对这个美丽小山村的眷恋和热爱之情强烈地迸发出来了,远远地超过了他心理上所能承受的底线。 他从认真地未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 他闭着眼睛都能栩栩如生地想象到,家门口靠近路边的那一大片菜园里长着的各种新鲜的时令蔬菜是什么新鲜景致。 小巧别致的紫色土豆花已尽开败了,油绿油绿的带突出条纹的土豆叶子正蓬勃地生长着。 在一垄一垄的土豆中间,排成一行行的是绿白色的小葱,它们像一根根微型火箭一样纷纷指向高远辽阔的天空,为自己编织着一个个非同凡响的飞天梦想,又像一个个干净利索的小家碧玉在列队做闺中游戏一样。 菜地四周零星地长着的一些核桃、山楂、大枣、桑葚等果木,差不多都已经开始结果了。 其中有几棵毛桃树,上面早就结满了鸡蛋大小的青桃,青桃上面布满了白色的绒毛。 和桃树插花长着的还有不少石榴树,眼下正开满了火红的花朵,像一个个用红蜡浇筑出来的小喇叭一样,别有一番特殊的风情在上边,煞是好看。 和这种令人陶醉的初夏田野风光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的是,村里的唐建英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在桂卿家所上演的那些令人恶心的种种做法。 原来,早在陈向辉在村里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时候,村里就借了唐建英10万块钱,当然了,那个钱肯定也不是白借的,利息应该很高,多少年了村里一直都没把本钱还给唐建英,每年只是固定地还一些利息。 现在,风水变了,轮到桂卿的小姑夫田福安上台了,田福安上任后没多久,就凭着自己的本事

从上级一些部门弄了很多钱过来,给村里头搞各种建设。 唐建英知道村里现在有钱了,于是多次向田福安追要这个欠款。可是田福安从来就没怎么理会过他,并说这是陈向辉以前欠的钱,他这个“倒霉透顶”的继任者只能等村里的钱确实有富余了才能还他。 一贯狡猾多计的他之所以迟迟不还村里欠唐建英的钱,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光这几年村里支付给唐建英的利息钱其实早就超过他的本钱了,这家伙纯粹就是想好事,想从村里多为自己套钱而已。 就算是傻瓜也能看明白这里边的那点道道,当初陈向辉代表村集体和唐建英签订的借款合同,明显就是他们串通一气设好的局,其实质就是帮着唐建英这头狼披着合法的外衣黑村里的钱而已。 这些羽人,好事当然也干过,但是坏事也没少干,是非功过也不好评说。 当唐建英这边一听说道武准备卖家里的新房子,好给桂卿到街里贷款买商品房去时,那边赶紧轰隆隆地跑到张家来,多次动员道武去和田福安提提,让田福安趁着现在村里有钱赶紧把欠他的钱还上,然后他再把村里还他的这个钱转借给道武,以解决张家眼下面临的难题。 “二哥,我借给你的钱,你根本就不要考虑还的事,”唐建英好几次咧着个大嘴,露着两排焦黄的大板牙,一边肆无忌惮地往地上吐着浓痰,一边在道武面前没边没沿地吹嘘和许诺道,“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我,要是实在没有就算了,我绝对不会整天跟你腚后边要的,支持俺侄子,就是支持咱自己……” “叫我说,你看看俺那两个侄子桂卿和桂明,还有俺那个侄女桂芹,他们哪个将来能混孬的呀?”他又摇唇鼓舌地搅和道,猛一听还真像是好心,其实这个好心也没好到哪里去,里边包藏的私货也不少,“肯定混不孬啊,叫我说,绝对个顶个都是好样的,肯定比一般人强一百帽头子。” “所以说,别管碰到什么困难,那都是暂时的,眼前的,其实根本用不着卖房子。” “再说了,不到万不得已确实没路走的时候,那个老宅子能随便卖吗?” “咱庄上多少有本事有钱的人,搁外边混得再好,都没个卖老宅子啊,是吧?” 面对巧舌如簧的唐建英,道武还能说什么? “更何况那个房子还是二哥你辛辛苦苦操持着新盖的,还没正儿八经地住人呢,对吧?”唐建英大嘴一张一合地又继续说道,口才并不输古代的诸葛亮,“所以说,现在绝对不能卖,贵贱都不能卖,卖地卖房那都是在实在没法的情况下干的事,咱眼下不是还有办法吗?” “俗话说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福安是小卿的亲姑夫,我就不信他眼看着小孩犯难为,就好意思不伸手帮一把?” “那要真是那样的话,他还是个人吗?” “你说他现在搁台上,说一句算一句,帮谁不是帮?” “他既然有那边本身,干嘛非得帮着外人啊?这又不是多难的事,他只要从村里拿出点钱来,都是九牛一毛的事,就能把该我的那点陈年旧账还上,我就能直接转给你,就能帮你解决眼前的大难题,对吧,二哥?” “其实这个事搁他手里根本就不是个事,”他咽了咽唾沫后又鼓噪道,“这里边的道道我清楚得很,他要是不同意这个事,那可就说明恁两家的关系还不到底——” “二哥,我说话你也别烦啊,嘿嘿……”他又补充道。 为了这个空中楼阁一样的破事,唐建英这货已经来桂卿家不下七八趟了,每次来他都东扯

葫芦西扯瓢地说上半天,每次他都会把无数的浓痰吐在桂卿家堂屋的地面上,然后再用右脚旋转着碾上好几遍,每次他都要吸掉自己带来的用来炫耀身份的半盒子好烟,每次他都要喝掉道武家半暖壶开水,以显示他杯子里的茶叶经得起久泡,别管兑几遍开水都不带变色的,他的阴魂不散和死缠烂打,每次都搞得道武一家人烦不胜烦,但是撵又不能撵,只能干忍着。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有了桂芹和桂明给的钱,张家留在村里的三口人终于可以不用再看着唐建英这只恶心死人的大绿豆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地瞎闹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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