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她早已泪流满面，深情地望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到别的地方去。 萧然望着海，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他低头皱眉，眼泪打在扶栏沿边的香槟酒杯上，那杯沿被泪水击中，倾倒在海里。 他不顾脸上的泪，回头看她，人群里，海灵不知所踪。 她捂着嘴跑下到第一层，不经意和一名保安撞在一起。 “对不起”，她低头说道，不想叫别人看到自己在哭。 那人没说什么，径直朝前面走去，海灵仍旧捂着半张脸，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狐疑地转过身去。 “先生”，她试图叫住他，不想那人却像未曾听见，仍旧伴着乐声穿过人堆朝前走了。 她刚要跟过去，却又被一楼甲板的来宾认了出来，三两人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谈合作，在餐桌旁围成小堆。 萧然在甲板面看了一阵海，低头用手指弹了弹被香槟溅到的袖口，自嘲笑笑。他打算转身去找成刚，不想此时手机却响起来，是赵煜安的电话。 “喂，哥”，他接起来，感到声音有些嘈杂，往更高一层安静的地方走去。 “接得这么快”，煜安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很忙。” “不忙，大家的目光都在你女朋友那”，他看看身后，“我还以为，你是打她电话打不通才打到我这。” “我是想着，这种场合大家都说场面话”，煜安道，“萧然，恭喜你啊，你小子在国外没白学，第一次制片就能做这么好。” “我才不是第一次呢”，不知怎么，他情绪又上来了，踢着甲板嘟囔说道：“你大学没做过作业啊。” 煜安笑道：“还是个小孩子。” 这样一说，萧然的情绪更浓了，他低着头用脚踢甲板，满心都是委屈。 见他良久不说话，煜安问道：“哭了？” “谁哭了”，他用手抹一把眼泪，声音如常。 “得了吧，你小时候哪次哭不是这样，脾气这么倔，臭小子。” “我要你管”，他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大概两天”，煜安看看手表，“你好好休息几天，公司别忙着去，要么出去玩一趟？” “我说你怎么越来越像我爸了，总拿我当初中生。” “你从小在美国，爸妈也没管过，怎么，我不能关心关心你？” “赵煜安，你真的是个圣父。” “我是想说，回来我可能很快会结婚了，到时候你肯定要当伴郎，不得状态好一点。” 萧然握着手机僵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萧然？” “我在，那个，那什么”，他思绪有些混乱，“那个女孩儿，叫什么来着，她分手了没？” “谁啊”，煜安一愣，继而想到，“纪晓澄啊？” “对对对，我忘了她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分手了？” 萧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你第二次问起她了”，煜安道，“你喜欢她？” “我没有……” “其实这女孩儿不错，开朗大方，办事也利落，倒是挺适合你的。” 萧然拿着手机，朝大海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怎么就一根筋”，他的意图呼之欲出，话还没说完就被煜安打断道
：“我说你怎么也一根筋，总爱过流浪的生活，其实有时候换一种生活方式，或许你就满意了。” 他叹口气，道：“大哥，我真的无语了。” 煜安笑道：“但是不许在公司和女下属多来少去，要谈就认真谈，否则在男女关系上就要谨慎，毕竟你俩是有身份差别的，别叫人家觉得为难。” “我……”，萧然气得要死，便道：“我不和你说了。” 煜安那边，耳机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电话便被利落地挂断。 “喂？萧然”，他又问了一声，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弟弟从来不会先挂自己的电话，每次生气他都会说，“我不和你说了，你先挂吧”，然后真得哥哥挂下了，他才会翻白眼生闷气。 煜安在街头慢慢地走着，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那些人，停下来站住，给海灵打了个电话。 那边铃声响了许久却没有人接，他挂下，准备给成刚打，不想海灵又回了过来。 “怎么了”，她笑问，“我洗手呢，刚准备接你就挂了。” “夏涵，你和萧然在一起吗”，煜安的语速比平时紧张而短促。 海灵一下子呼吸提到了嗓子眼，一手死死扣住手机，另一只手不自觉扶到洗手台上，憋着气道：“没有。” “你们晚上不是一起去游轮开庆功宴？你没去？”，他疑道。 “我在”，海灵转了转眼珠，“但是没和他在一处，人很多。” “你去找找他”，煜安道，“叫上成刚一起。” “怎么了”，她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 “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对劲，你先去看看，然后给我回个电话。” “好啊”，她有些发懵，还要问些什么，“煜安……” 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他话说得语焉不详，海灵边走边想，到甲板上索性到处找起萧然的身影。一层没有，二层没有，她即刻感到有些诡异，却仍旧上了第三层。 第三层要比下面两层面积小些，空无一人，海旗飘扬，把风的声音衬托得更大了。 她四周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萧然身影，便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手机关机的提示音，直到这一刻，海灵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社会人基本是不会关机的，她拿着手机到栏边又打了一次，低头不经意间瞥到了模板夹缝里一颗圆圆的、橙黄鲜亮的东西。 耳机里仍是手机已关机的回复。海灵蹲下来，单手缓缓关了通话，伸手从地缝里抠出那个东西。 下面的碧玺叶子嵌得有些深，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同一时刻脑子里漫过如水的画面。 她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首饰，刚买了几天还没戴过，就送给了那个叫小吉子的姑娘。 她的父亲叫狄安，海灵顺着思路捋，之前为了给舒美晗一个由头，自己编了个谎话，说狄安是杀死未婚夫的凶手。她骗舒美晗，说自己亲眼所见。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狄安是谁，海灵根本不知道，她只是偶然在.见过这个人，觉得他形神有异，貌不似常人，尤其是指节格外粗壮，便下意识编了这个谎话。 那条链子被彻底从甲板缝里扣了出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小吉子来过吗？和她的父亲一起？ 海灵拎着细细的铂
金链子，把它放到清白的灯色下迎光看着，玉髓和碧玺的边缘泛出一层温柔的光晕。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十几分钟前，自己撞了一个安保人员，没有和他照面。当时她只是觉得奇怪，却未曾多疑。 现在想来，那人的指节她是看过的，修长，却在关节出格外粗壮，甚至还泛着和宝石一样的光晕。 那是什么？海灵双手有些痛苦地摁住太阳穴，心里有一个不好的声音告诉她：那个人很像狄安。 如果是这样……她突然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凝了一背的细汗，前几天在萧然家里，还有在公园，自己的紧张会不会根本不是幻觉。 他们针对的人也不是自己，而是萧然吗？ 海灵微微张着唇齿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往楼下跑，边跑边给成刚打电话。 通话占了线，因为同一时刻成刚也在找她。煜安在挂了海灵电话后，立即给成刚也打了一通同样的电话，方才两人都在找萧然，从不同的方向错过了。 此刻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二楼的甲板人堆里。两人看到对方，皆是一样的表情动作，匆匆挂了电话跑到一处。 “夏小姐”，他先叫她。 海灵跑过去，抓住成刚的胳膊道：“萧然呢，你见到他没有？” “没有，最后一次见是我们三个人都在的时候，就在那个地方。” 他朝远处临海的地方指了指，海灵看过去，皱着眉问他：“是煜安给你打的电话？” “是”，成刚道，“总经理也给你打了？” 她点点头，仍旧皱着眉，半晌便问：“成刚，你必须诚实告诉我，萧然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成刚有些为难，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有人要杀他，是不是？” 他叹口气，抬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海灵仍旧抓着他的手臂，低头转眸想了想，说道：“或许我知道是谁。” 她慌忙打开手机相册，调出一张狄安的照片，放在成刚眼前，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你……”，他有些惊异，“他跟你说了？” “说什么”，她不自觉地问，思绪仿佛又把连续的事情绕了一圈，急迫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对不对？萧然和他有关系？” 成刚微一沉吟，答道：“对，这个人以前就杀过他。” 海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手放开了成刚的小臂，往后退了几步。 “我马上报警”，成刚道，说着就拿出手机。 “等等”，她抓住他的手制止，“你等一下，先等一下，让我想想怎么做。” 他放下手机，有些疑惑地看她。 “先别报警”，海灵呼吸短浅，眼神不停流转，“你给赵厉霆打电话，给他爸爸打电话，这个人叫狄安，你告诉赵厉霆，看他怎么处理。” “夏小姐？”，成刚越发疑惑。 “你快打啊”，海灵急道，几乎要哭了出来，“如果他也慌了，我们下一秒就报警，我不走，就在这儿，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他。” 成刚喘了口气，给赵厉霆打了电话。滴滴响了几声，是顾念接的。 “喂”，她声音平静。 “夫人”，成刚不自觉放平语气，“赵总在吗？萧然有事和他说。”
> 顾念道：“你稍等。” 隔了不到半分钟，赵厉霆便接了起来，声音似是愉悦：“喂，萧然。” “赵总，我是成刚。” “什么事”，他声线低沉下来。 “赵总”，成刚看一眼海灵，说道：“游轮上，萧总消失了，有人说，见过一个叫狄安的人。” 那边突然就默了声，连呼吸喘气的感觉都不再有。 “赵总？” 那边仍旧隔了几秒，强自镇定地问：“什么叫消失了？” 成刚道：“总经理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萧总的电话和他打了一半就挂了，再打过去就关了机，情况很不对。我在游轮上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人……” 气氛压抑得很，成刚不再说话。 片刻，赵厉霆问：“报警了吗？” “还没有。” “嗯，不要报警。你叫人把船开回来，派人悄悄找，另外””，他声音有些颤抖，压抑着少见的哭腔，“叫人打远光灯，留意海面。” 成刚心下了然，当即便道：“是。” 挂了电话，海灵急切地用眼神询问他。 成刚微微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没有底气的表情：“的确不让报警，让我悄悄找人，特别是海面。” 她心下一阵凄苦，嘴上仍旧茫然地说着：“快去，你快去。” 成刚随即转身去安排了，海灵几乎站不稳，独自挪到栏边，大脑空白地给叶俊打电话。 同一时刻，书房里的赵厉霆几乎要被几种情绪同时击碎。 他握紧拳头，重重地抬起来，看了看房门，又沉放下，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鼻侧嘴角不自控地抖动。 现在要做的是厘清一条思路，怎么找到狄安，怎么找到儿子，但是他的心静不下来。 无数的画面和情绪在他的脑海心头流转。十七年前，煜安断腿的那个凄风苦雨的晚上，女儿的哭声，妻子崩溃的惨状，还有那只伸进狄安嘴里的枪。 他果真没有死，找不到悬崖下面的尸体，尽管是因为一个误会发生了杀狄安母亲的事，自己太大意了！ 赵厉霆重重把拳头朝桌面摔去，外面同样情绪不佳的赵珊珊和母亲对视一眼。 “妈”，她有些慈悲地说道，“你去书房看看爸，他是怎么了？” “别多想，回房间好好睡一觉”，顾念边安慰女儿，边起身往书房走。 她敲敲房门，赵厉霆抬头看去。 待门打开了，顾念眼前映出丈夫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眼周泛着红，下眼睑尤甚，整个眼眶噙着泪，被开门声震得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