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书页

卿卿踏月来

关灯
护眼
第五十五章(1 / 1)
书签 书架 返回目录
最新网址:m.irrxs.com

这是柴桑第一次到王朴的家。 木门虚掩着,并未落锁,推门而入,是一个一进的院落。 许是听到了动静,有人从房中探出头来看,见家中来了人,立马出来相迎。 那是一名妇人,约莫三十余岁,一身粗布衣裙,只头上别着一根银色发簪。 “此处可是王朴王大人的宅院?”林沐作揖,先一步问道。 那妇人还了一礼,随后答道:“正是,不知贵客是?” “陛下听闻王大人病重,特来探望。” 一听“陛下”二字,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朝柴桑行礼:“多谢陛下挂怀。” “不必多礼。”柴桑立即伸手将人扶起,在妇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王朴的房间。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便扑鼻而来,随即便看见案头伏着一个身影。 许是开门的时候冷风灌了进来,那人左手拿着帕子捂着嘴,突然一阵咳嗽。然而咳嗽过后,却并没有抬头,完全专注在自己的笔下。 妇人正要开口提醒,被柴桑制止,于是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柴桑就等在原地,一直到王朴住了笔。 “陛下?”王朴抬头间,猛然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柴桑见他面色晦暗,眼底发青,一脸病容,心中不免有些凄然。 “陛下怎么来了?”说着,王朴便要起身,却冷不防跌进了木椅里。 柴桑和林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见他已然支撑不住,执意将人扶到了床上。 君臣相顾,话还没讲,王朴却突然落下泪来。 “卿……”柴桑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末了只是接了句:“会好的。” 王朴摇摇头,眼底有几分苍凉,他与柴桑相识数载,一路看着他从澶州起家,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置,他深知他的秉性。 他不会说谎。 “臣尚有两件事,放心不下。”王朴心里清楚,他不会好了。 “朝中事,臣还有一些应对之策尚未写完,但此事可了,暂且不提,还有一件……” 柴桑想起王朴方才伏案疾书的样子,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听他还有一件,立马打起精神,认真听他说下去。 “便是拙荆。” 柴桑眼前立即浮现出方才所见的妇人。 “我二人,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至今,然而我,家业单薄,眼看行将就木,家中既无子嗣,也无余财……”说到此处,王朴眼含浊泪,一脸动容。 “臣知道,陛下朝政繁忙,但希望陛下看在臣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对拙荆照拂一二。”王朴看着柴桑,眼中充满了祈求。 “这是自然,你放心。”柴桑拍了拍王朴的手背,却陡然发现,他的手颤抖不止。 王朴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都是不甘。 “为臣,遇上陛下,是臣的福分,然而,这君臣缘分,终归是薄了些。”说了这许多话,显然消耗了他很多精力,整个人看着比方才更为虚弱。 “莫要乱想。”良久,柴桑嘴里挤出这四个字。 “惟愿日后陛下统一南北时,洒一杯酒,臣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回宫的路上,柴桑与林沐默契地谁也没开口。 自柴桑走后,九歌便坐在福明

宫前的台阶上,直到人定时分,才又看见他的身影。 今夜月色皎洁,远远的,他自宫外,踏月而来。 “怎么在地上坐着?”柴桑走到九歌面前,轻声问道。 九歌这才回过神,方才只顾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竟没发觉他这么快就走到了自己身前。 “回来了?”九歌仰起头问,随即手撑着地,准备起身。 “嗯。”柴桑应了一声,朝九歌伸出手。 九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借着柴桑的力起来,却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立即意识到,今日的柴桑有些反常。 王朴突然病重,他心情低落,甚至难过,是自然的。但是以往他有情绪时,怎么也会忍着到殿中再发作,可今日…… “怎么了?”她低声问,话里透着小心。 柴桑没有搭话,只是将怀里人抱的更紧。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柴桑才将人松开:“天凉了,回去吧。” “王大人……怎样了?”说着,九歌递上一杯热茶,随后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 她不知道柴桑在王朴家中见到了什么,但他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乐观。 柴桑将茶放在了炕桌上,整个人松垮地斜倚在榻上,一脸的疲累。 “怕是,不成了。”九歌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几分颓丧。 王朴自澶州时就跟着柴桑,是先帝为他挑的股肱之臣,可以说,柴桑在朝政上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王朴的影子。 他是柴桑最可靠的师长和最忠实的追随者。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说不成就不成了? “那,南征之事?”九歌带着几分小心问道,先南后北的战略,是王朴最先提出的,他也是一力促成此事的人。 况且,柴桑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一步错,步步乱。 “打,天塌下来也要打。”说这话时,柴桑的声调并不高,却满是决心和分量。 城西,慕容家。 “世兄,你这是?”慕容诀看着姜易从袖口取出一片衣襟,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慕容兄”,姜易将衣襟推到慕容诀身前:“世侄前途一片光明,而姜家没落多年,双方已不相配,先前的约定,便作罢吧。” “世兄这是退亲来了?”慕容诀一脸的不可置信。 十几年前他忿然离京,躲到澶州,甚至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十几年杳无音讯,姜家都信守承诺,不曾将女儿许给他人。 如今他父子二人重返京城,落下了脚,姜家第一次上门,却是来退婚的。 “世兄,我知道,回京之后,慕容家没有第一时间上门提亲,是我们的不对,我先给你赔个礼,只是这婚姻之事,毕竟是大事,你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慕容诀急忙出言挽留。 姜易的女儿他虽然多年未见,但姜家的家风,向来没得说,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品性不会差。 因此对这门婚事,他绝对是支持的。 “不瞒慕容兄,这是小女的意思。”姜易本不打算说实话,但看慕容诀一脸诚挚,终是有些不忍。 慕容柏舟眼神微动,衣袖下垂着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一听是姜宁的主意,慕容诀瞬间愣住,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知过了

多久,他才想起了身后一直站着的慕容柏舟,手肘碰了他一下:“你说句话。” 慕容柏舟犹豫了一番,最终垂下眼睑:“孩儿……无话可说。” 姜易走后,慕容诀看着自己的儿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可惜了。”那可是姜家,虽然如今无人在朝,但是当年的姜老太爷,一身风骨。 说完,慕容诀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慕容柏舟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没有塌,但是王朴,没能留住。 在他弥留之际,当年澶州的故人齐聚王府,送了他最后一程。 他没有食言,尽管精神已经恍惚,仍是苦苦捱着,直等得柴桑来,将枕边的《治平论》交到他的手中。 王朴这病来得凶猛,众人毫无准备,包括他自己。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独自一人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撑着病体残躯,写就了他人生最后一篇文章。 没有人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当他忍着剧痛伏在案边,用颤抖的手写下这些字句时,是怎样的心境。 《治平论》,这是他留给柴桑最后的礼物。 “治平”二字,出自《礼记·大学》,“身修而后齐家,齐家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天下平,这是柴桑的夙愿,也是他的夙愿。 “陛下,臣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当他用尽全身气力,同柴桑告别,在场的人再也绷不住。 生逢乱世,所见的生生死死不计其数,但今日的王朴不同。 他没能赢过命运,但他不是蝼蚁。 “放心,陛下还有我们。”九歌红着眼穿过众人,移到病榻前,站到了柴桑身边。 王朴的眼睛本来已经闭上了,听到声音,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九歌,又缓缓阖上,嘴角挤出一丝笑。 半炷香的时间后,人渐渐没了呼吸。 远远的,柴桑看见王朴的妻子躲在角落抽泣,她依旧一身粗布衣裳,完美地隐匿在这座破旧的宅院里。 他脑海中回想起前几日王朴说过的话:“我二人,少年夫妻……” 幸,也不幸。 王朴的后事是柴桑盯着办的,百官吊唁,死后显荣。 他用十年寒窗、毕生所学,用魄力和勇气,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半个月后,福明宫中。 九歌像往常一样,用完早膳后,去到了柴桑的书房。 前脚刚踏进去,便看见柴桑身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瞬间愣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最新网址:m.irrxs.com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