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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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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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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 盘曲山路,覆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瞧上一眼,似乎还如几日前绵软,唯有离近了探指摸一摸才知,那雪絮子早就凝结,硬邦邦冷冰冰。 小路狭窄荒凉,十数人走在其间,一面要留心冰华雪地,一面要时刻留意身边响动。抬轿子的人一双手冻得鲜红发胀,皲裂的拳像个撕破了皮的黑面馒头。饶是如此,却没人表露丝毫懈怠之意。 那方轿子不大,青灰色的棉帘最大程度地抵挡住风雪严寒,使得轿内之人隔绝寒冷,保持周身温暖热气。 宋嬴一身黑袍,紧挨着轿子走在前头,时刻保持警惕。只要走出这座山,前面就是辽阔平原,这个时节,花草枯萎,野兽冬眠,路上空无一人,想要藏些什么也不容易。 他默念着,要尽快翻过这座山,便可以稍微松懈休整一下。一路行来,遭遇了数不尽的埋伏暗杀,对方疯狗一样紧缠着不放,似乎完全不怕伤不怕死,离颍都还十万八千里,带来的队伍却已折损六成,便是他自己亦是身上挂彩,暗伤不止。但为了稳住人心局势,只能伪作无伤无痛,那伤处不曾上药处理,已有恶化趋势。 抬头望了望泛着灰芒的天空,无日光无流云,阴沉沉的压下来,仿佛重重的压在了脊骨上,叫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他又想起远在颍都被他安置在宅子中的女人,温柔如水,善解人意,乖巧却并不一味顺从,不高兴会和他闹性子,欢喜了会抓着他的手拿细软的语调絮叨。那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琴棋书画,诗文语赋,都很精通擅长,单单站在那里,迎着和煦的微风,淡淡的阳光下便美好的如同画中仙子。 她说,等他回来…… 宋嬴摇摇头,唤回飘远的思绪。 耳边乌鸦嘶鸣时隐时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此行可能就要折在这里了。不知道等不到自己,她将何去何从?也罢,留下的家产钱财,足够她此生无忧,她想去哪里做什么,都足够了。 和昭华公主主仆一场,想来也不会费心去为难她。 这般,也可以放心了。 身后小轿传来声音,“统领,可否停一下?” 宋嬴禀神环顾左右,蹙眉回道:“等翻出这座山,再请殿下休息。” “我,想如厕……”六皇子声音不高,宋嬴却听得清楚。 人有三急,这本是阻止不了的事,可眼下实在不合时宜,宋嬴有心递上个工具请六皇子解决,但却是大不敬大不恭。 正左右为难之际,只听一道冷笑女声,“休息还挑什么地方?阎王殿也不挑人往,六殿下该上路啦!” 人未至,声先至! 对方甚至不屑于埋伏等待时机! 宋嬴脑中轰一下炸开,电光火石间挥手下令,召集众人守好身后小轿,而他自己一个翻身跃起,落地已到最前方,手中双刀出鞘横在身前,做出严防死守的架势。 就见两人忽然出现,乃是一男一女。女人手中一杆长柄眉尖刀,刀身狭窄、刀尖锐利,映出地上雪白,刺目得很。她身旁男人却是两手空空,一身素色宽袍,头上罩着一顶宽沿斗笠,迎风而立。 随着两人出现,不到眨眼功夫又涌上十数人来,逼得伏血卫不得不停下奔跑的脚步。 宋嬴脸色灰败,他与那女人交过两回手,次次落败,身上的伤也是拜她所赐。他心知那女人出手凌厉狠辣,招式老练内力浑厚,打起来招招致命不留余地,疯狂野蛮,若不是手下兄弟拼死替他格挡,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 而那个男人虽未真正出手加入战局,但却从始至终目光不离那女人,任何刀枪暗器都近不得身,正面抗不过,偷袭又偷不到,实在难打。 程慧瑾目光越过宋嬴,锁定了四方小轿,里面坐的是六皇子冷祺昭,杀了两次都叫他跑了。程慧瑾稍稍歪头,这或许将是她此生污点?毕竟这么多年还没失过手,倒叫她有些——兴奋。 挥手出刀。 这一战,要定胜负了。 …… 园中覆雪茫茫,红梅凌寒独放,一点鲜红压苍穹。 太后难得兴起,叫人在雪中摆了桌椅炉子,披着貂裘大氅怀抱滚热手炉,还有只慵懒的狸奴儿在怀里翻来覆去地滚。 炉子里火焰熊熊,上头架着格子,烤了橘子、柿子还有串好的肉块儿,另温着醇香果酒和香糯的点心。 躺椅就摆在炉子旁边不远不近,她躺在里头,既不会觉得太冷,也不会觉得火焰过于灼热,是个刚刚好的温度,眯着眼抽了抽鼻子,嗅到几丝果香肉浓。 符淑将烤好的橘子剥了皮,除掉白丝只剩粒粒饱满的果肉,小心搁到盘子里,“陛下尝尝,新楼送来的橘子,听说是广德公主殿下亲手一个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呢。” 太后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确实鲜甜,“言丫头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这孩子看着蠢笨,实则心眼不少。” 符淑道:“据说那敏波王子待殿下极好,这不,使者来报喜讯,殿下有孕了,只是可惜了,圣上顾不上这些,也不知新楼使臣回去之后会否觉得大厉怠慢了殿下。” “你倒是替她着想。”太后抿了口杯中果酒,唇齿溢出清香来,“那就赏吧,连带福慧的一起都提点一下,咱这边忘不了她,也能叫她日子好过一些。” 符淑笑了笑,“陛下仁慈,两位殿下必定感念于心,日夜为陛下祈福祝愿。” “谁要那虚的。”太后浑不在意,语调悠悠道:“烛丫头还没来信?她手下人忒不堪用。” 符淑拿着长筷子,给炉子上的肉块翻了个面,撒了些调味小料,底下火苗“滋啦啦”响了一会。腾出手来,才说道:“昭华殿下到底年轻,能有如今这般手段,已实属不易,却还得遭陛下嫌弃,改日殿下过来请安,奴婢得告诉一声儿。” 太后睨她一眼,被她逗乐了,“烛丫头年轻,她手下那俩门神可不年轻,胡符箓个老东西,明里暗里阻挠,华英呢,太过温吞,要不是咱们丢出去的饵子好用,烛丫头怕是早就听了他俩的话,欢欢喜喜过自己小日子去了。” 她眨了眨眼,忽问道:“说来,那沈家三郎还活着?” 提及沈家三郎沈开明,符淑也愣了一瞬,沉吟道:“淑妃殁了之后,关注沈家的线人就收了回来,想来……应该还活着吧,毕竟那样个疯子,无知无觉,但凡有饭吃有水喝就满足……至于那沈二郎君,前不久没了。” 符淑似有感叹,“不过也算是解脱了,这么多年成日瘫在床上,着实难受。” 太后:“沈家大郎和二郎,确实可惜,不过……因果循环,也该如此,没甚可惜的。” 符淑又是一怔。 随即明悟,的确是这样。当年阜阳侯构陷卫国公致使国公府家破人亡,如今经冷明烛之手门庭败落,不正应了因果循回。 主仆两人正围炉赏雪说着话,下头有人来报,并奉上一纸书信。 太后看了信,捂了捂怀里的温暖,唇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吩咐符淑:“该用药了,准备起来吧。”

…… 长春殿。 元妃体弱,如今一场浩大冬雪,更叫她觉得身子难过。幸而明帝有旨,地笼炭火优先供着长春殿和永安宫使用,殿里才能温暖如春,仅着轻衫都不觉冷。 明帝陪着元妃用了午膳,她吃的极少,仅仅小半碗参汤、一点炖蹄羹。若非明帝哄了又哄劝了又劝,连那点蹄羹也不会吃。 她一日三餐后离不了药,哄完吃饭,又得劝着吃药,明帝日里夜里照顾这么些日子,早就精神不济身体空乏,但见到元妃病情日益好转,又觉一切都值得。 女使前来送药,有专人先试了毒,才捧到明帝面前。 拿过小药碗,女使扶着元妃从床上坐起来,妥帖地往后头塞了个软枕让她靠得更舒适。 元妃面色冷白,双目却泛红,一头乌色长发随意披散,鬓边耳后不经意黏了几缕发丝,身上玉白寝衣宽松,里面纤瘦肌骨若隐若现。她坐着缓了一会,伸出细瘦的手腕想去接明帝手中药碗,“陛下该去歇息了,陪了臣妾这么久,朝中政务甩手耽误不说,如今便连您自己的龙体也不顾念了么?” 她无奈轻笑,便似白梨展颜。 明帝被她一笑晃了神,抬手避开她接药碗的手,缓声道:“那你乖乖吃了药,等你身子好全了,我就走。” 元妃对于吃药这事,早如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但即便再熟悉,时间长次数多了也难免烦扰嫌恶,是以每每吃药都恹恹的拖沓。眼下明帝如此说了,她如何还好拖延,只好由着对方执勺喂过来,张口咽下。 等她吃完药,明帝便递上漱口的水,解苦的蜜饯零嘴儿。 元妃一一受了,感受甜腻在口腔中慢慢化开、扩散。忽然,只觉腹中绞痛,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越发明显,浓郁的腥锈气味弥漫在口中。 她张开嘴,觉得有什么粘腻的东西流淌出来,于是迷茫地望向瞪大双眼的明帝。 明帝惊愕失色,双目圆睁,颤着手揽住失力跌倒的人,惊慌呼唤:“太医,太医!” 随时应命的太医手忙脚乱冲进来,一看到元妃呕血不止以及那散大无神的双瞳,心道不好,急忙施针的施针,喂药的喂药。 一片人仰马翻中,明帝紧紧握着元妃的手。 然而那手的温度却一点点消失,变得冰冷僵硬。 一众太医瑟缩发抖地跪在地上,“启禀陛下,元妃娘娘薨了……” 明帝还不及反应,外头禄仪小跑着闯进来,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等禄仪说完,明帝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温热的血迹洒落下去,和床上已经干涸的血痕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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