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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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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二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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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艇集中全副精力行驶着,一对发动机扑扑地哄响。沙鸥不甘落后,紧跟在艄后翻腾飞舞。耳边是哗啦啦的风声和水声。船虽轻如飞燕,可是仍不见湖岸,域水茫茫,它离得太远,隐没在一层乳黄色的轻纱里面。天空陡然涌上来几团乌云,疾风骤起,席卷狂澜,漩流滚涌,水花如悬泉般喷洒。韩红梅手搭遮阳向着前方张望,惊涛骇浪中,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黑点儿跃上了浪峰,接着又跌入波谷。黑点儿不断扩大,神话般地变成了一艘对开过来的快艇。然而就在依稀可辨的刹那间,那艘快艇似乎抖动了几下,来个急转弯,掉过头去往回开走了。“咦!怎么回事?”韩红梅一怔,扭头瞧着龚向阳。热风吹来了浓重的水蒸气,龚向阳却如同一尊青铜塑像立定在那里。他的脑海中也划上了一个大问号,感到其中含有某种不寻常的因素。这时候,太阳被飘浮不定的浮云遮住了,卷曲的边缘,枪锋一样银光闪闪,反射出明显的威迫与压力,鱼儿吓得蹦出了水面,水鸟发出了惶恐的啼噪。一阵峻急的嘶吼声,像山呼、像海啸、更像战鼓雷鸣般地扫荡过去,快艇随之消失得无踪无影了。犹若雷达发现了目标,龚向阳皱着眉头揣摩了片刻,断然一挥手:“追上去!”汽艇恍如喷气式飞机一样轰响起来。艄后的水,被螺旋桨掀腾得滚开鼎沸,一个个猛烈的浪头,冲击波似的喷射出去。二总指挥部后勤处安排龚向阳住在一间破烂腌臜的房间里。房间靠近厨房,曾经做过保管室,没有天花板,窗玻璃打烂了好几块,临时用报纸褙了一下。家具既简陋又陈旧:一张写字台,上面放了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一把靠背椅,单人床当头摆了个病房用的那种床头柜,用一个烂包装箱代替洗脸架。一望即知,这些东西都是临时马马虎虎凑合拢来的。天刚麻麻亮,龚向阳就被吵了醒来。水风由看不见的墙缝和门缝钻进来,把屋里微乎其微的清爽空气统统吹散了。窗户上没有贴牢的报纸被风吹得嘘嘘怪叫,老鼠恶作剧地翻箱倒柜。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反手摸着床头的拉线,扯亮了电灯。几只大老鼠跳下地,仓皇逃窜。他一骨碌翻身坐起,穿好衣服,端着脸盆走到路灯照得半明半暗的厨房门口,拧开热水龙头,竭力不弄出响声,接了半盆几乎没有热气的“热水”,往回走。正门砰磅一声被推开了,只见一个灵巧如飞的姑娘,浑然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点破了清晨的宁静。她解下头巾抖抖,一左一右挥动,掸去身上的露水;然后一面轻盈盈地走,一面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子:这里是一片荒诞的沙漠,没有绿树,没有鲜花,没有村落;骄阳烘烤着滚荡的黄沙,天边移动几星艰难举步的骆驼。龚向阳端着水走到她跟前,用批评的眼光瞟了她一下,不满意地说:“安静点儿,这儿不是沙漠。”“唷,对不起,对不起,打搅了你。”姑娘愕然停下,脑袋出神地歪在一边,睁开那对圆圆的眼睛盯着龚向阳。她脸色红润,露水挂在微微上翘的睫毛上,钻石般地闪闪发亮。“大清早从哪儿来?”龚向阳脱口问了一句。“我送蓟新珍,就是财务处蓟会计搭轮船去长沙,”姑娘伶牙俐齿地回答,“田政委和赵处长安排她到上海出差。咦,你怎么用冷水洗脸?我房间里有开水。”“我洗惯了,没关系。”“不行,冷水洗多了皮肤会变粗糙。”她急转身跑到自己的房里提了一瓶开水,又走转来,不由分说地往脸盆里倒了一半。“嗬,忘了带茶叶,你有没有?”她一壁厢问一壁厢跑回去拿来了茶叶和茶杯,泡了两杯热茶,放到桌面上。接着又帮龚向阳迭好了被盖,把铺上那些简单的行头重新收拾了一番。窗户上裱糊的报纸霍然被风鼓了个窟窿,一股湿风冲进她的后颈窝。姑娘脖子一缩,双手抱住脑袋,一迭连声地喊起来:“哎呀呀,真是湿气透胸窝。这个‘风洞’如何住得人,狗也会被吹

得打哆嗦。”“别骂人。”“不是骂你,”姑娘俏皮地闪着黑釉釉的眼珠子,笑嘻嘻地现出两个酒窝,“是打个比喻。房间又阴暗,又潮湿,髒稀稀的,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就把家具搬进来啦。它本是炊事班的一间保管室,现在简直成了垃圾坑。唷,家具也是破破烂烂的,而且抺得不干不净,呃嘿,桌上的污垢,床柱上的水印子。”姑娘用搜索的眼光关视了一圈,一古脑儿地往下说:“昨天晚上,后勤处的管理员来打扫房间,叫人把家具往里面搬,我和蓟会计看见了,还为你打了一场抱不平哩。我们狠狠地骂了管理员一顿:‘好房间让它们空着,挑选一些‘冰箱’和‘狗窝’给新同志住,你们安的什么心?’管理员答复说:‘是赵处长调摆的,而且严令不得擅自更动。’蓟会计动了肝火:‘请你们处长自己先搬进来住一住,尝尝滋味。’管理员也不反驳,把家具塞进屋里,就连忙走开啦。”仲夏的早晨,滨湖的气候相当闷热、潮湿,似乎有那么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般的水气粘在皮肤上,浑身像被包裹着,给人一种累赘的紧束感。可是这位天真烂漫的姑娘的出现,暖流般送来了宽慰和温情。她的个子小巧玲珑,身穿隐格橄榄青短袖衫,留着上海式“波波头”,坦然坐在床边上,无拘无束的谈笑风生——说话比一般女子快些,但又不失姑娘的圆润清脆,而且音调莺啼似的悦耳动听。她的举止也很轻灵,乐乐大方,仿佛不是置身陌生人的房内,而是在自己家里款待来客,闪动银星般亮晶晶的眼睛,带着友善的好奇心審视着对方,一种伶俐活泼的情采,很清楚地掠过她那点缀着金色雀斑的鹊蛋型脸庞。姑娘热情洋溢的言行和脸上甜甜的笑靥,不知不觉消除了龚向阳的旅途辛苦,和一夜睡眠不足的睏乏。外面芥末色的雾气渐渐散开,鸟雀醒过来了,叽叽喳喳地试探着叫了几声。黎明像小小的白兔悄悄跳进窗户,房间里染上了一层粉红的光晕。龚向阳的精神振作起来,开始感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大号田边菊,可是大家都不喊我的本名,只叫我做野菊花。”“在哪个处工作?”田边菊脸色一变,充满稚气的眼神突然暗涩了:“至于我的工作,那就不花哨呶,我在‘挂牌处’当‘清吊委员’。”“什么?”龚向阳不解其意地抽了抽鼻子。“你刚来,不知道‘挂牌处’就是工程处。工程规划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施工停停打打,工程处不管事,放任自流。我们无事可做,到处游荡,所以叫做清吊委员。”龚向阳的脸上倏地升起一抺惊疑的表情,飞起的眉毛落下来,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你们石处长呢?”“他么,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政委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不出主意,不提意见。”“总指挥部组建快半年了,你们在干些什么?”“政委说,洞庭水电工程建设需要三年,不必着急,一步一步走稳妥。他不断向省政府打报告,申请增拨经费,增加民工,增加专业施工队,施工采取应付式的态度,断断续续,零打碎敲。”“总指挥呢?”“她没来多久,看来是个火爆脾气,主张缩短工期,减少民工,提高专业队的素质,边培训边施工,大力提倡机械化施工,充分发挥机器设备的作用。政委不支持她,甚至唱反调。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差不多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总指挥说政委求稳怕乱,没有闯劲。政委说她盲目蛮干,风头主义。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工地形成了一种半瘫痪状态,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吊儿郎当混日子。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我们石处长。”“我们还不认识咧。”“人是混熟的嘛,多打几次交道,就会建立感情的。”田边菊揭开杯盖吹吹,呷了两口茶,“嗬,嗬,我还忘记问你尊姓大名,从哪儿调来的?”“龚向阳,来自韶山灌区。”田边菊脑子一转,恍然大悟:“难怪有人说,总工程师是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她显得愈加兴蹦了,

起身在房内逡巡着:“你大概是光棍儿呗,一点儿也不讲究。”“我过惯了工地生活,”龚向阳毫不在乎地说,“况且也没有机会坐在房间里享清福。”“唔,呃,”脑筋单纯的田边菊,问话的目的,本来是想落实一下近天来听见的那些不好理解的耳语、笑语、暗示、嫉妒和种种奇谈怪论,龚向阳的话显然满足不了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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